王福重：养老保险就是让你能苟延残喘

经济学家 王福重

近日，当社保部有官员宣称延缓退休将是一种必然趋势的时候，立即惹来无数网友的吐槽。在这个传统养老方式逐渐弱化，而新的养老方式尚待确立的时刻，我们每一个人可能都或多或少的为养老问题焦虑过，而能算的上是定心丸的，可能就是目前的养老保险。

但就是这一让我们认为可以托付后半生的制度，却不时让我们失望，屡屡爆出投资失败、挪移贪污、入不敷出等负面新闻，而每一个糟糕记录都挑战着我们的神经底线，以至于这个我们前半生为之付出了金钱，后半生可能还需要付出更长工作时间的制度，更像一个糟糕的乌托邦。

那么这个投入多、收益低、而安全性又差的制度，为什么一定要维持呢?目前就已经负荷前行，有一天它会不会不堪重负突然破产呢?尤其既然是一个为百姓着想的好制度，国家为什么还要强制个人参与呢，我不交钱不受益不行吗?……带着这些问题，和讯网与经济学家王福重进行了深度访谈。

在访谈中，王福重认为，目前人们对养老保险之所以如此倚重，关键在于对它的作用上有认知误区，认为有了养老保险后半生就可以一劳永逸了，其实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养老保险只能保证你有最起码的生存权利，而不是靠它过上享受的生活;而谈到人们对双轨制反应如此强烈的问题，他认为并不是中国养不起这些公务员，而是因为这一制度涉及了公平问题，对人们更多的是造成了一种情感上的伤害;而针对目前政府提出的延缓退休的方案，他认为根据中国目前的情势，倒不失为一好的办法，值得进行尝试。下面我们就来听他的详细解读。

强制保险是国家的“家长”心态所致

无论养老制度现在怎么被人诟病，不可否认的是，它的诞生真的是出于政府的美好愿望。早在上世纪，有关于政府是否要干涉个人养老的问题，西方就一直存在争议。美国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认为人都是理性的，养老问题应该自主选择，“根本不用政府操心”。而以凯恩斯主义者为首的另一派经济学家,则认为人都是短视的，不具有远见性，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合理”地安排自己的一生，这样就导致有些人不能做到自己养活自己，而人们认识存在的这些盲点和非理性，就需要政府来强制地“帮助”他们,。

尤其是经过1929年-1933年的世界经济大危机，养老问题直接影响了社会安定，这让各国政府更是吸取了教训，对建立完善保险制度不再掉以轻心，中国自然也不例外。

政府希望帮助所有人都能有个安稳的晚年，用意自然是好的，但问题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领这份情。尤其一些家庭条件良好，自己有很好人生规划的人，他们靠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安享晚年，所以他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给那些年轻时花天酒地、没有人生规划的人做陪绑呢?甚至有人还算了这样一笔账，如果不参与养老保险，而是把目前该交养老保险的钱自己去存银行，同样的年限后，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甚至平均获益远高于该领取的退休金，而更关键的是，跟养老保险比，这笔钱自己可以控制风险，自由支配，于是就产生了这样一个疑问：”国家为什么要把养老金强行从工资里划走呢，我不交钱不受益不行吗?”

针对很多人的这个困惑，王福重坦陈，作为个人他也是不希望参与社会保险的，而且他认为如果政府不是这般大包大揽，而是有针对性的只对需要帮助的特殊人群设立救济资金，情况可能会更好一些。至于目前政府强制保险的原因，在他看来是国家的“家长”心态所致。“这完全取决于国家的价值判断，目前国家就认为所有人都有无规划的一面，不能很好的管理自己的生活，所以它要做家长，包揽一切。而且，是否老有所依影响到社会稳定问题，所以政府自然不会轻易放手。”

同时他也强调，国家政策不可能符合每一个人个体需求而存在，所以这一制度对部分个体来说似乎显得不那么公平。但从社会总体来说，它还是合理的，尤其你投入的钱最终都是有回报的，而不是打了水漂。

目前只要一提到养老保险，无论是什么阶层什么身份，似乎人人都有话要说，人们之所以对养老保险存有这么多怨念，归结起来主要是由四个方面的原因引起的。

首先是人们对养老保险的作用认识不清。所谓爱之深恨之切，目前人们对养老保险的态度便是如此。网上盛传这样的故事，一个平均月薪4000的职工，如果连续交10年，经过各种折算，退休后只能领到770元的养老金。这个数目显然很难保证过一个有质量的生活，所以有些人就产生了这样的质疑：养老保险根本养不了老，就是一场骗局!

针对这种质疑，王福重认为，这其实是根源于人们对养老保险的作用认识不清，对它期待过高，“其实国家设养老保险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让你靠它过上好日子的，说难听点，它存在的目的就是保证你能苟延残喘，而不是享受生活，要想过出去旅游等享受的生活，最终还是得靠自己。”

因此他认为，要想真正有个好的晚年得先改变观念，要把个人储蓄、商业保险、子女养老等多种方式齐头并进，而不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养老保险身上。

第二是制度本身不统一。文革后在中国养老制度顶层设计重新完善的时候，其他国家的已经进行了很多年的探索，有现成的成功模式可以复制，也有不足和教训可以吸取，于是中国就把当时比较兴盛的欧美国家的社会统筹、现收现付模式和智利、新加坡的个人账户模式糅合在一起，当时认为能把两种养老制度各引入一半，两种优势就都有了，这个设计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个先进设计。”

但事实是否如此呢?王福重认为恰恰就是顶层设计上出了问题，“中国的养老保险，表面上是现收现付制，落实中实际是在实行积累制。所以，它既缺少现收现付制度的责任感，也缺少积累制的公平性，结果最后弄成了个四不像。”

当然，选取了哪种模式在王福重看来还不是最重要的，因为它们本身就各有利弊。关键在落实上，“无论采用哪种制度，只要没有人是例外就行。”

而中国的情况恰恰是有人是例外，这就涉及到了当下最遭人诟病的双轨制，也就是公务员、事业单位职工跟企业单位员工是两套养老体系的问题。在王福重看来，当下人们之所以如此强烈的反对双轨制，并不是中国养不起公务员，支付不起他们的养老保险，而是因为它涉及了公平问题，对人们更多的是一种情感伤害。“有人工作时候占便宜，老了还要占便宜，有人工作时候吃亏老了还得吃亏，不能吃亏的老吃亏，占便宜的老占便宜啊。”他笑谈。

既然双轨制不是问题出现的根本所在，那么导致目前运行困难的梗究竟出在哪里呢?王福重认为，除了上面提到的制度不统一的问题，再就是客观上，中国的养老保险正处于过渡期的特殊阶段，再另外一个就是目前中国政府财政的错位。

先说过渡期的问题。1995年国务院颁发的6号文件规定：实行个人缴费之前，国有企业职工的连续工龄视同缴费年限。这一政策使得职工养老权益得到了切实保障，但同时也产生了历史性的隐患——老职工个人账户中没有积累，社会保障基金需要补偿。也就相应的产生了巨大的债务包袱，为了解决养老金巨大的赤字，不少地区只能靠“拆东墙补西墙”。

“很多老人没有交养老保险，但是现在却要为他们支出，就出现了老一代人吃新一代人交的，所以个人账户现在出现亏空是必然的，这一状态起码需要三十年的过渡期。”

而在王福重看来，过渡期还只是个时间问题，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就会好转。而政府财政的错位才是所有问题中的根本所在。“目前政府做的更多的是支援国企等乱七八糟不该管的事，其实这些本来都是市场自身就能解决的问题，而真正应该关注的民生问题却没做。所以，政府不进行财政改革，养老问题就不会有根本性的转变。”

“延缓退休”的方案值得考虑

根据中国社科院世界社保研究中心发布的《中国养老金发展报告2012》显示，2011年城镇职工养老金收不抵支省份14个，收支缺口达767亿元，高于2010年。其中，辽宁和黑龙江的缺口均超过100亿元。而各媒体对养老金现状之糟糕程度的报道，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有人认为，养老保险已经出现了入不敷出的苗头，将来随着人口红利的消失，亏空只会越来越严重，甚至最终会破产。

那么养老保险真的会破产吗?对于这样的忧虑，王福重认为完全是杞人忧天，“国家推行的养老保险不会有破产一说，只会有保障水平高低之分，如果将来账户的累积资金少了，国家就会压低支付水平，仅此而已，怎么会破产呢?况且养老保险有政府兜底，只要国家存在，你交的钱就不用害怕打水漂。而且截至目前，世界上也还没有哪个国家出现养老保险破产情况……尤其中国政府有强大的征税能力，这个问题更是迎刃而解。”

将来如果遇到难关，政府通过征税来调节，这自然是一个解决之道，但问题是目前人们已经面临赋税较重的现实，这一方法是否还有可行性呢?关于这个问题，王福重认为即便在不增加税收的情况下，以目前中国财政的实力，也完全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除中国外你见过哪个国家有这么高的三公消费?只要政府愿意进行财政支出改革，支出肯定就没问题。”

而据财政部发布的消息：2012年中国的财政收入超过11.7万亿元。而3月24日在浙江大学的“三公浪费的治理”论坛上有专家估计，近年来，全国三公消费总额突破了9000亿元。中央财政共安排社会保障和就业支出则为5753.73亿元。

而且，国家对社会养老保险制度实行财政兜底不乏先例。2012年，俄罗斯退休金缺口达到1.75万亿卢布，国家财政进行补助;2012年，法国养老保险缺口52亿欧元，政府对社保赤字进行财政补贴;墨西哥规定，对符合条件的职工，在个人账户积累资金不足以达到国家确定的社会最低养老金300美元时，由国家财政补足。

但目前中国政府显然不情愿依赖这一方式，而是更热衷采用延缓退休的手段。但由于延缓退休涉及到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自然就引起公众严重的情绪反弹。甚至有人提出这根本就是一烂招，是治标不治本，起不了多大作用。那么事实真的如此吗?

王福重的看法恰恰与之相反，他认为延缓退休不但会起作用，而且能解决很大的实际问题。“延缓5年，累计多了，支出的人少了，怎么可能不解决问题呢?”而据社科院世界社保研究中心主任郑秉文测算“我国退休年龄每延迟一年，养老统筹基金可增长40亿元，减支160亿元，减缓基金缺口200亿元。”

而且王福重认为，我国目前的退休年龄政策也的确值得商榷。“现在的退休年龄是上世纪70年代制定的，迄今已经40多年，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目前人口预期寿命已经提高了7岁多，所以适当延迟退休年龄未尝不可，而且西方也有国家在这么做。”

至于公众对此强烈的抵触情绪，他认为“这主要是因为在中国工作强度已经是世界第一位的了，工作不是享受，也没有尊严，加之跟公务员相比，工作本身又存在不公平，所以，大家都巴不得早退休领养老金，才会反对声这么高。”

关于养老保险，人们最强烈反对的地方，可能并不是问题的肯綮所在，过于纠结于此，反倒掩盖了问题的本质，不利于制度的完善。而养老保险本身肯定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好，但它可能也没有我们认为的那么坏，我们现在之所以如此的爱它恨它，都是因为我们对它给予了太多的期待，而恨铁不成钢的根源，一是它的确还不够好，二是我们对它有很多的误解。

【出处：和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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