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社保诈骗案彰显社保“扩面征缴”弊端

近期《中国新闻周刊》报道称，在2016年到2018年间，吉林市发生一起特大社保诈骗案，据不完全统计，受害人数达六七百人，覆盖吉林市多个区域，涉案金额达5000万元。该报道认为，吉林市社保政策存在空子，被人利用。

详细阅读《中国新闻周刊》的报道，可以梳理出吉林被认为存在空子的社保政策的脉络。

2010年下半年，吉林省启动试点，厂办大集体职工和“五七家属工”，可以通过一次性足额补缴的方式，接续基本养老保险。这一试点至2010年10月底结束。2010年12月，吉林省又发布了《厂办大集体企业职工接续基本养老保险关系办法》，从2011年1月1日开始实施。因档案丢失而无法申请社保的人过多，在现实操作层面，审核的条件被放宽，很快出现了伪造厂办大集体工人或五七家属工身份进行参保的情况，100个人的厂子最后却解决了四五百人的社保。因此，这个政策于2014年被取消。吉林省新的社保政策从2015年11月开始施行。该政策规定，男40周岁及以上、女35周岁及以上的未参保人员，可以自主选择缴费档次并一次性缴费，这一次，社保的覆盖范围从厂办大集体职工、“五七家属工”等特殊群体，扩展为所有未参加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的城乡居民。在吉林市，2016年5月，该市社保局进一步开展

“扩面征缴双百日”活动，规定只要有本市常住户口，无论户籍是城镇还是农村，只要一次性缴8.7万元，次月就可以享受每月七八百元的养老金。2018年，吉林市曾全面启动社会保险扩面征缴攻坚战专项行动，目标任务是全市企业职工基本养老保险新增1.5万人，征缴养老保险费3亿元等。

由上述情况可知，从2010年至今，吉林社保政策虽然朝令夕改，多次变化，但有一点没有变，就是通过补缴的方式，扩大社保参保面，解决社保当下收不抵支的燃眉之急。吉林的社保诈骗案，无论是弄虚作假编造不实信息骗社保，还是以中介身份给个人办社保名义骗个人，翻来覆去，总与这种“扩面征缴”的补缴政策有关。所谓“扩面征缴”政策给诈骗留足了空间。所以，真正需要检讨的，就是地方政府为了社保扩面而出台的各种补缴政策。

补缴政策给补缴者带来很大的实惠，因此吸引了大量并不符合条件的人通过正常的或不正常的方式补缴补办。补缴政策的实惠在哪里？实惠在于，一次性补缴不多的钱，以后可以领回来很多养老金。因为这些补缴养老费的个人，已经没有单位给他们缴纳本该单位缴纳的应该进入统筹账户的钱，所以，他们一次性缴纳的钱，就是社保基金从他们那里得到的所有社保费。因为这些补缴者在甚至不到50岁的情况下就已经从社保领取养老金，所以，他们未来从社保领取的养老金总和要远远高于一次性补缴的金额。这对于个人是巨大的利益，但对于社保基金来说却是巨大的亏损。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千方百计要通过补缴来参加社保的原因，也给很多骗子通过所谓的内部关系之类诈骗渴望参保的职工的机会。

既然一次性补缴政策给社保带来巨大亏损，为什么政府还要多次变化花样出台这样的政策呢？

现收现付的社保制度下，当期支付是非常刚性的。而在人口老龄化、抚养比剧烈增加的情况下，确保养老金当期支付成为地方政府最头痛的问题，尤其像东三省这样的老工业区，问题尤其严重，当地社保收不抵支，社保穿底之类的报道时时见诸报端。为了解决当期支付问题，他们把眼光转向尚未参保的人员，通过优惠政策(如通过一次性补缴)将他们吸引进来，用他们一次性补缴的现金，提供新的现金流，解决当期支付问题。这样，冠冕堂皇的各种扩面政策不断出台，一次性补缴社保成为救命稻草。

但问题是，那些扩面的对象，也就是潜在的补缴参保人，是否乐意拿出现金参与一次性补缴，则有自己的考虑和打算。如果扩面政策不能给予相当的优惠，是无法吸引他们加入其中的。补缴社保的参保人一定会进行这样的算计：如果未来领取的总额，大于今天一次性补缴的金额，那么，补缴就是划算的，如果小于今天的补缴数额，就不划算，就不会参与。虽然人们不大可能准确预计自己的寿命，对补缴的利弊作出非常精确的判断，但是，对于现有政策将带来的盈亏利弊，还是可以有大体的判断。比如说，按照此前曾经实行过的补缴政策，40~50岁左右的人，一次性补缴六七万元，立即可以得到每月1000多元的养老金，四五年即可以回本。后来的政策虽然优惠有所减少，补缴8万元，到退休时每月领取800多元，不用10年也可回本。也就是说，60岁左右就能回本。现在人们的寿命一般比60岁要高。显然，大部分人会认为这样的交易是划算的，会接受这样的交易。但这样划算的交易，是以社保的巨大牺牲为代价的。参保人未来多领取的实惠，就是社保基金需要多支付的亏空。他们在不到10年之内就用完了他们补缴的养老费，此后的所有支付，都成为社保基金的额外负担。对于社保基金来说，这样的补缴政策是完全不划算的。

事实上，对于社保基金来说，参保者群体的平均寿命比个人寿命更容易预测，因此，社保未来的负担也更容易计算。为何明知这些政策会给未来社保增加巨额负担，却还要不断出台此类政策，导致各种各样的诈骗层出不穷呢？

不用说，政策存在极大的机会主义动机， 只顾眼前利益而不顾长久利益，只顾地方利益而不顾全国利益。虽然参保者补缴的金额远远不够支付他们有生之年的养老金，但是如果社保基金不如此吃亏就不能吸引他们补缴。更何况，他们未来的养老金会被分摊到以后十几年二十年的时间分批支付，对于政府部门来说，解决当期支付是最重要的问题，至于未来的支付问题，只有留给未来。而未来养老金实行全国统筹是大概率事件，把今天的问题推给未来，等于是把地方问题推给全国，由全国人民为此买单。

以上分析可知，地方为应对养老金当下支付困局而实行的一次性补缴等社保扩面政策，看起来是为解决当下养老金支付困局实行的积极之举，实质上把危机留给未来，留给全国。这类政策不但可能引发形形色色的围绕社保的诈骗行为，也给本就脆弱的社会保险事业带来巨大风险，也给正在争取中的社保全国统筹带来障碍，应该引起高度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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