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伟：应重视中国养老金体系的脆弱性

对各国政府而言，建立起政府财力可负担的、覆盖面较广、公平且可持续的社会保障体系，都是一项艰巨的挑战。

次贷危机和欧债危机在很大程度上都并非金融危机，而是财政危机。这也是为什么各国应对危机的措施，都走上了滥发货币的量化宽松道路，而不是大规模的财政扩张的原因。即便是美国的养老金体系，也至少存在3万亿美元以上的缺口。在中国，目前养老金体系所积累的问题还没有充分暴露，较快的发钞速度和相对年轻的人口结构，使得该问题被暂时搁置了，但我们应警惕养老金体系陷入既脆弱又有失公平的境地。

老龄化凸显了中国养老金的静态缺口。从1999年开始，中国进入老龄化社会，估计在“十二五”期间，中国60岁以上的老年人口将达1.8亿人，到2020年，老年人口会比1999年翻番，大约为2.5亿人。中国的老龄化带有明显的高龄化特点，即老年人口不仅多，且65岁以上的占比较大，预期寿命将逐步提升至接近80岁，同时养老体系的城镇、农村覆盖率也在不断提升。这意味着中国必须建立全球最为庞大和复杂的养老金体系。如果按总体覆盖率85％、人均年领受养老金2.5万元计，不考虑医疗、失业和救济等其他支出，仅养老金一项，每年所需资金为静态现值5.5万亿元。

货币化加剧了中国养老金的动态缺口。过去十年的宏观调控有三大特色，即外贸+卖地+发钞：外贸持续快速增长得益于中国加入WTO；卖地得益于房地产业的膨胀并掩盖了地方政府财力的严重不足；发钞则缓解了收入分配领域的矛盾。

日本进入老龄化社会后，当老年人口翻番时，政府对养老金体系的投入并不是同步翻番，而是快速增长了七倍。中国过去十年的快速发钞节奏，在未来十年可能会有所收敛，但人民币对内贬值对外升值的趋势仍有惯性。这使得合理估计中国养老金体系的动态缺口变得困难。按最保守的估计，如果2020年的GDP翻番和收入倍增战略得以实现，那么到2020年，中国养老金年均支出11万亿~16万亿元是很有可能的。和这样的趋势相比，中国目前的养老金体系显得非常脆弱。

现行养老金缴存比例恐怕急需调整。以美国为例，仅养老和失业两项社保，缴存比就达到薪酬的17％，这还是在其国内通胀相对稳定的背景下，但联邦和各州仍为如何维系庞大的养老支出焦头烂额。

目前中国养老金的缴存明显低估了多种因素的困扰，一是养老金有着因通胀而持续贬值的压力；二是工作年限的缩短和退休领受年限的延长趋势；三是养老金支付水平的不断提高；四是人口红利的缩减，导致养老金缴纳人群的新增规模趋缓。

或者说，现在正在领取养老金的群体，其领取的养老金，远远超出了其在职时向个人账户中所缴纳的养老金，其缺口主要是依赖新增就业人口和财政资金填平，但这在未来肯定是个大麻烦。上世纪80年代，十七八岁参加工作很正常，但现在就职年龄可能已推迟到22岁之后；但退休年龄并未调整。总体上中国劳动力大致工作年限为25~30年，领受养老金的年限为20~25年，按此推算，即便不考虑货币贬值因素，如果不将养老金缴存比例提高到薪酬收入的35%，并将退休年龄提高至少5年，则中国养老金体系恐怕无法做到收支平衡，需要源源不断的额外资金注入。

因此，无论从静态还是动态的角度看，中国养老金体系都相当脆弱。除此之外，养老金体系也在承受越来越大的不公平的威胁。

中国养老金已经存在区域和行业之间的不公。部分经济相对发达的区域，已将养老金缴存比例提升到20％以上，且社保基金收支有可观的盈余，而在一些经济落后省份，则处境艰难。尽管在发达国家，市场化因素正在加强，但在中国，要维持区域之间社保水平的大致平衡，还是需要借助中央政府的力量。行业间的不公，被行政垄断和竞争不公而引入到养老金领域中来。同样是正处级公务员，在不同的部委办局或省份退休，或工作年限相同的国企或民企职工，退休金会大不相同。要打破养老金体系在区域和行业之间不公的坚冰，则需要富有大勇气大智慧的改革。

中国养老金体系还将存在公务员和企业职工，以及城镇和农村之间不公的威胁。近年来城镇职工退休金不断调整，这使得公务员、事业单位和企业职工这三种不同身份的退休人员，即便十年前在退休时薪酬接近，到今天退休金也会出现2~3倍的巨大差异。此外，城乡之间也存在潜在的冲突，农民的市民化进程中，对农村养老体系覆盖面的扩大和保障水平的提高，如果农民享受养老的前提是无需为其个人账户缴存养老金，地方政府又未拨入新的社保增量资金，那么农村社保很大程度上是在分享原来就已捉襟见肘的城镇社保基金。这对城镇养老金缴存者未必公允。

至此，中国养老金体系的脆弱和不公平，实在是需要我们警醒。

怎么办？这可能需要一份谨慎细致的长期战略规划，一是重新审视作为发展中大国的中国，其国力可以承受的养老体系的现实和部分人所期待的理想之间，存在怎样的差距，努力克制超越现实塑造福利社会的冲动。二是拿出国企红利的大部分直接补充养老金总量的不足是必要的。三是公务员的社会保障体系空账运行是一个事实，但是否可以考虑引入个人账户虚拟社保缴存额？计算其在担任公务员期间的社保待遇，使公务员不是一种终身制的高福利的代名词，而仅是一种政府雇员经历，一旦企业职工加入公务员队伍，或公务员离职进入企业，个人账户中的实际缴存和虚拟缴存可以合并记账。四是养老金的结构不公问题，对社会稳定的杀伤力远大于总额不足的问题。如何避免在该领域呈现日益严重的区域、行业和城乡差异至关重要。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金融研究中心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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